六月艳阳正好,彼时暑气如蒸。
闷热教室里的吊扇在头顶唉声叹气地旋转,雷雨和栀子花的气味不时从窗外飘来,游进了正埋头奋笔疾书学生们的盛夏里。
“叮叮叮—”
“考试结束!”
“啊——热死了——什么时候教室能装空调啊!”穿着白色短袖的男生们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,冲到吱吱作响的吊扇底下,不约而同地掀起衣服来驱散着热气,一边大声抱怨着学校的经费是不是被校长拿去公费私用了,一边又笑嘻嘻地说着些什么你是嘉心糖,我是脆脆鲨之类的难懂话语。
“总算把期末考试搞定了,终于可以回家打游戏咯!”纤细的手指仿佛在纸上起舞,少女飞速涂完了英语机读卡上的选择题答案。
只听“啪!”的一声轻响。
她把手里的2B铅笔重重摔在课桌上,长长地伸了个懒腰,不经意间从整洁的衬衫缝隙里露出了一丝紧实的白皙腰线。
眼巴巴等到老师收完了试卷,少女提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急匆匆地就往外跑。
漂亮的黑色马尾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上下翻飞,像在水面来回跃动的游鱼。
“喂!林夕雨,你要去那儿啊,今天我们弓道部的团建活动你不参加了吗?”留着中分发型的一个男生瞬间急了眼,慌不择路地跑到教室门边朝她吼道。
“不参加了!我要回家,等有比赛再通知我!”少女头也不回地大声应了一句,消失在了过道的转角。
“可好多学弟学妹们可都是为了你才入部的,小雨你就是去露个面再走也好啊!”另一个短发女生也大声喊道。
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跑到了楼下的操场,所以她并没有听到这个女生的叫喊。
“别喊了,人都跑没影了。”男生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,在窗边目送林夕雨小跑出了校门。
“林夕雨她这么急着回去干嘛?”女生双手按着额头颇有些无奈地问道。
“以前听她说过,好像是回家打游戏来着。”那男生叹了口气,表示自己也很难理解。
“这么爱打游戏,她到底是怎么拿到去年省弓箭大赛亚军的啊!”短发女生似乎有些愤愤不平,趁此机会埋怨了两句。
“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,我也曾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之下拿过校级比赛的第一名,不过是倒数第一,或许这就是天赋的差距吧,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天赋的差距确实比想象得更大。”
“但她这不是也没拿到冠军吗,说不定这就是她打游戏的后果,安啦。”他开玩笑似地宽慰着同伴。
但听了男生的话,女生反而眉头紧锁,更加不爽,没头没脑地冒了这么一句:“可我就是不舒服,我们忙东忙西的准备了这么久,她可倒好,说不去就不去,这林夕雨可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儿了吧!”
“害,你习惯了就好,林夕雨虽然加入了我们社团,但基本上大大小小的活动都看不到人影,让那些暗恋她的男生们为此还懊恼了好久呢。”
“那她加入我们弓箭社干嘛!”短发女生不高兴地用力拍向了无辜的课桌,“砰!”
男生偷瞄了眼移位的课桌,不着痕迹地砸了咂嘴,左右环视一圈,小心用手遮挡着嘴唇,低头向她轻声道:“咳咳,林夕雨她本来就喜欢独来独往,是我们社长低三下四地求了她好几次,最后她才同意挂个名在我们社团而已。”
“…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!”她这明白了前因后果,满脸烧得跟猴子屁股一样通红。
“你又没问我啊…”男生连忙向后挪动了几步,生怕她给自己也来一下。
“行,算她狠!”女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后,终于把情绪平复了下来,然后默默向教室外走去。
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没好气地朝男生嘟囔着嘴:“还愣着干嘛?走啊,难道你也不想参加了吗?”
男生边走边笑着打趣道:“来了来了,参加参加,我怎么敢不参加呢。”
“你找打是不是!”
“开玩笑的,开玩笑的!”
林壑敛暝色,云霞收夕霏。
不知不觉,太阳西斜,由黄转赤的光芒从摇曳着的树叶缝隙中穿出,将万物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绯色。
林夕雨的脚步称得上轻快,不,或许用小跑来形容更为贴切。看得出她的心情十分不错,发丝轻摇,她哼着悠扬的调子,不知不觉都已经走到了家门前,当她插上钥匙正准备开门时,手臂突然如没电的机器人般停在半空。
“好像…忘了什么事。”
“对了!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,连钥匙都没**便转身风风火火地下楼了。
看得出少女人缘不错,院子里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们纷纷向她打着招呼。
“哟,小雨今天这么早就放学啦。”
“小雨啊,等会儿到爷爷这儿来拿大闸蟹,儿子从阳澄湖寄回来的,寄了好几大盒,我们老两口吃不完的。”
“对,今天期末考试,所以放得比较早。”
“嘿嘿,那就谢谢牛爷爷了,我等会就去拿。”
挥手告别众人,林夕雨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罐子,捧着它径直走到了小院深处。她灵敏的视线四处游移,像个老练的猎人。
“找到了!”
少女轻轻蹲下身子,垫起白色的运动鞋尖,轻声呼唤着那个怕生的小家伙。
“小花,过来过来,我今天给你带了新口味的小鱼干儿,这次一定不辣了。”
远处的花圃中,一颗小巧可爱的斑斓脑袋探头探脑地从草堆里冒了出来,然后“嗖!”的一下应声而来,在少女面前欢快地滚了两圈。
这是一只约莫两三岁左右的三花猫,毛发光滑蹭亮。少女轻轻揉了揉它的肚子,帮它摘掉耳朵上粘着的枯黄落叶,然后才从罐子里倒了一把小鱼干在掌心上。
“喏,吃吧,嘿嘿。”
小猫凑近仔仔细细地闻了几下,然后抬头望着少女,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露出了人性化的质疑神色,它上次被林夕雨麻辣口味的小鱼干辣的不轻,弄得现在有些不敢轻易下嘴了。
“你还信不过我了吗,能吃,真的能吃,不信我先吃给你看。”说着林夕雨便拿起一根丢进了嘴里,咔嚓咔嚓地干脆咽了下去。
“看吧,真的能吃。”
“还不信?”少女两只乌黑的眼睛瞪得滚圆,只得无可奈何地当着它面撇着嘴又吃了一根。
“咔嚓咔嚓。”
“现在信了吧。”林夕雨毫不在意地用干净的校服袖子擦了擦嘴,然后重新在罐子里抓了一把送到它面前。
“喵。”小花满意地叫了一声,这才凑过来轻轻舔食起少女手心里的食物来。
“呀,好痒。”小猫粗糙的舌头时不时触碰到少女的掌心,刺痒的温湿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掌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女回缩的微小动作,小猫伸出自己一只毛茸茸的肉球,按住了林夕雨的手掌,好像在说:“不许动,等本喵吃完了才可以拿回去。”
少女愣了一下,然后看着小花咯咯地笑了起来,她忍住没有动弹,等到手上的小鱼干被吃完后才起身离去。
当林夕雨回到家的时候,就看到父亲还是那副老样子,坐在客厅那略显陈旧的电脑桌前,玩着十多年都没玩够的《英雄无敌》
小雨关上门,朝他随口吱了一声:“老爸我回来啦。”
林枫慢悠悠地扭头瞥了她一眼,又迅速转了回去盯着屏幕,嘴里说道:“回来了啊,考得怎么样啊?”
“还行,哼。” 说到考试她就有些洋洋得意。
“还行是什么意思?年级前十?”林枫皮笑肉不笑地笑呵呵问道。
“差不多吧。”
林枫又瞧了女儿一眼:“哟,这么有自信啊?上次期中考试只考了二十七名然后回来跟我哭鼻子的事情都忘了?”
听到这个,林夕雨下意识地捏紧书包带子开始解释道:“那次,那次是我感冒了,发挥失常,发挥失常你知道吗!”
“而且,我已经十六岁了,不会再哭鼻子了,老爸你可别出去乱说!尤其是你那些上了年纪的同事,她们嘴巴可大着呢。”她咬着嘴唇特别补了后面这一句。
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老爸的桌子前,瞄了一眼屏幕,“恩?不对呀。”然后警觉地仔细看了两眼,略微惊奇道:“话说老爸,你玩的是什么地图啊,以你的技术,怎么连城池都快丢光了。”
“【The Key of Miracle】奇迹之匙 ,200%难度,这是前几天论坛里新发布的一张地图,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打通,我居然连两个自然周都没坚持下来。”林枫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看样子这个地图对他这个几十年的老玩家打击非常之大。
林夕雨啧了啧嘴:“200%难度,您可真喜欢受虐。”
“瞎说,这是因为WOG论坛里发布这张地图的管理员透露了一个消息,据说第一通关200%难度的人可以拿到一个冷钱包地址,里面存着上百枚比特币。”
“不是吧,上百枚?这么多,价值得上亿了吧,他怎么舍得啊?”少女实打实得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。
“虽说这些比特币确实值不少钱,但你也知道,我们那代人接触网络比较早,比特币刚面世的时候可相当便宜呢,没准他就是那个时候买的。”
“不管当时花了多少,现在可是价值连城啊,怎么可能说送就送,老爸你听我说,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。”林夕雨摸着下巴暗自揣摩,一副大侦探的模样。
“别说了,谁知道是真是假呢,反正我是不想再玩这个地图了,太痛苦,我先给你做饭去咯。”说着林枫便起身关掉了电脑。
“啊?老爸你还没保存呢。”林夕雨看着已经黑掉的屏幕,心里咯噔了一下,她可是有很多次弄丢宝贵存档的惨痛经历。
“这还保存啥啊,头都被锤烂了,不过我还留着个初始存档。”
“怎么,你有想法?”他对着女儿笑了笑,一眼就看破了她那点儿小心思。
“不了不了,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。”林夕雨摆了摆手,一副对不起打扰了的表情。
“对了,小雨你放暑假了是吧,明天和同学有安排吗?”
就像是闲话家常的随口一问,林夕雨也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。
“没有啊,大家这几天考试都累坏了,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再出去玩,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行程来了,老爸你以前可从不问的。”
“没有吗,那…那你…明天再陪我去见见那个阿姨怎么样?”林枫摸着脑袋,挪走了眼神不敢看她,只是用小心谨慎的语气试探着女儿的态度。
少女沉浸在放假中的喜悦笑容瞬间凝固,她眼帘低垂,别过了头去,缓缓说道:
“唉?”
“…好啊。”
在和父亲一起沉默地吃过晚餐之后,林夕雨就没有再出过房间。
月儿弯弯,少女静静眺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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